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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 玉米面餡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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寒冬夜半,北風穿堂而過,留一屋涼氣。

江芝站了會兒,後知後覺地感受到空氣裏飄蕩著的寒氣,指尖早已沒了熱氣。

她看了眼鄺深,後者似不知冷意,進屋後還解了薄襖扣子,兩片薄襖松松搭在身上。

江芝畏寒,悄悄往竈臺下移了兩步。

鄺深餘光瞥了眼她的小動作,也沒制止,手指無意識地輕點了竈面。

卻見她奔著熱氣,半個身子都恨不得倚在竈臺上。

鄺深皺了下眉頭,單腳挑著矮凳的凳腿,移動身側一邊,而後,轉身走了幾步,靠在屋裏柱子上。

江芝度不住他意思,看向他時,後者已經合上了眼。

明擺著不想跟她多說。

江芝只能咽下絞盡腦汁想出來的話題,坐在小凳子上烤火,順手往裏面又加了根柴火。

火光遠映在她臉頰上,營造出溫暖和煦的假象。

她想,世間的夫妻應該鮮少能做成他們這樣的。

水很快沸騰,熱氣頂著鍋蓋,發出“咕咚”聲。細小的聲音響在廚房,驚擾了一室詭異的沈靜。

江芝還未開口喊他,鄺深卻陡然睜開了眼。

警惕地半磚眼珠,眼裏帶著化不開的陰沈,眸色漸黑,似夜遇枯井,深不可測,黑不見底。

江芝視線落在鄺深緊握瞬間握成拳的手掌,骨節分明,關節根根凸起,可看出拳頭主人神經平日裏繃得有多緊。可莫名地,她卻想起糯糯見著二哥養的小狗時受了驚,恨不得原地炸成了個球,彈到她懷裏的炸毛樣子。

江芝忍不住笑出聲。

鄺深神色恢覆清明,握成拳的手早已松開,本以為自己剛剛嚇到了她,卻不防見她抿嘴輕笑。

“笑什麽?”他彎腰拎起家裏木盆,似解乏時的隨口一問。

江芝彎了彎眼,想起糯糯,心都軟成了一片。

“想起來我之前我帶糯糯回娘家的時候,遇見二哥養的小狗。那小狗被我二哥訓的極好,不咬人也不亂叫,就是喜歡搖尾巴。糯糯看呆了,上手就拽著小狗尾巴。小狗扭頭就是呲牙’汪汪’兩聲,直接把糯糯嚇會跑了。”

她說著說著自己又笑起來,鄺深聽著聽著也微彎了唇角,不規則的心跳聲漸趨平穩。

他隨意倒了些熱水,端著盆走過她身前,頓步,開口,簡潔明了。

“去睡。”

兩人離得很近,江芝微擡頭,能看到他眼底的青黑。

修水渠應該很累吧。他剛剛站著都睡著了。

鄺深說完,似乎也不在乎江芝回應,徑直出了廚房。

江芝輕嘆口氣,看著鍋裏還剩的大半鍋熱水,蹙眉。走至門邊,卻看見鄺深又拎了一大桶涼水,單手抱著衣服。

是了,這人跟鐵打似的,從不知饑寒,冬天還能下河游泳抓魚。

也許鄺深一開始就沒準備燒水。

那他又是為什麽回來?

江芝想起他剛剛手探自己額頭的動作,學著他的動作,將自己掌心放至額頭上。

不熱,不燙。

她抿抿嘴,轉身又進了廚房。

——

等鄺深簡單沖了個澡,又把衣服順手洗出來,輕手輕腳地搭在靠近門邊的院尾繩子上。

轉身拎著盆,卻見廚房依舊亮著光。

他站定,遙看了眼臥房,黑不見亮。

不會還在等他吧?都凍成那樣了,不要命了?

現在要真生起病,那可不是玩的。

鄺深濃眉微皺,擦了兩下頭,毛巾隨意搭在肩上,推門進去,入鼻就是一陣飯菜的香味。

廚房裏,江芝穿了個圍裙,正拿鍋鏟輕翻鍋裏的餡餅,動作嫻熟。燭光下的身影都帶著幾分柔意。他想起剛結婚的她整宿整宿睡不好,窩在自己身側,蜷成團,小小的一個。

鄺深站在門邊,身影半明半暗,凜風刮過臉頰,寒風吹透肌膚,影子投在幹冷的地面,幾乎要與夜色融為一體。

久久沒有出聲。

還是江芝受到了身後的涼風,扭過頭看了眼,才發現了他。

“你洗好了?”她炫寶,“我給你做了幾個玉米面的青椒餡餅,你帶回去,燒水的時候哈一下就能吃。”

吃點好的、熱乎的,可別再把自己折騰出胃病了。

“還有這個窩窩頭,你帶著路上吃吧。”

江芝把兩面都已煎至金黃的餡餅放到泥飯罐,一層一層摞著。她也想給鄺深做些軟和細面,可家裏是真沒餘糧了。面粉就剩薄薄一層,和個面都不值當。

這是她能做出來最好的東西了,極其費油。家裏油罐子也快被她謔謔完了,又是一個需要采補項。

“不用。”

鄺深拒絕地很幹脆,看也沒看江芝準備的飯罐,把盆放歸原位,擡腳便準備走。

江芝楞了下,嘴比腦子快,“等等。”

鄺深停下,側目看她,微挑了下眉,終於要說出真實意圖了。

“今年收成不好,家裏沒多少糧食。”江芝封上罐子的蓋子,怕他在外分心,沒多提老人身體,“子城跟糯糯又正是長身體的時候,我想把屋裏的錢拿出來用。”

這筆錢還是她懷孕那年鄺深帶回來,家裏人都不知道。放在他們屋桌後的暗格,鄺深雖沒明說給她,但也沒避她。

兩人相處拘謹陌生,江芝從未沒想過動這筆錢。

她現在想好好過日子,也想著給家裏人養養身子,至少不能重演書裏餓出病的情況。

按著書裏的發展,等過年開了春,村裏就會重分土地。而且,政策也會變化,很多錯誤都會被重算,他們只要能過去這個寒冬,以後日子就會好過很多。

所以,當下最重要的是一家人健健康康地活過這個冬天。

江芝從小沒吃過衣食上的虧。雖然鄺家跟自己生活水平有差距,但她不想,也不願降低自己的生活標準。

好在鄺深爭氣,家裏還有些餘錢。

她把封好的飯罐塞到鄺深手裏,瓦罐最上方又擱著拿草紙抱著一個重量級的窩窩頭,裏面裹著餡餅料子剩餘的青椒,香氣止不住地往鼻子裏鉆。

江芝靈動的眼睛微眨:“能用嗎?

鄺深垂眼看她,手指無意識地輕敲罐面,似在考慮她話裏有幾分真。

“阿嚏!”

廚房還是沒有臥房暖和,江芝待了半個晚上,鼻尖凍得發涼,呼吸間還是帶了涼氣。

鄺深低頭,正見她正動手揉凍得通紅的鼻尖,視線轉了下,似不經意掃過她眼尾的淚痣。

“嗯。”

他把棉服最上面的扣子解開兩顆,喉嚨動了動,應下來。而後,他又從兜裏掏出一小沓錢票擱在兩人手邊放盆的架子上。

“給孩子做件衣服。”

說完,也沒等江芝回應,單手抱著罐子,出了廚房,走至門旁,夠著墻頭,撐著翻上去。

江芝出去看的時候,鄺深正蹲在墻邊,聽見腳步聲,還回頭看了眼她。

夜色朦朧中,兩人四目相對。而又好像,是兩人的錯覺。

冷風穿進院子,江芝裹了裹身上的棉服,看了眼鄺深留下的東西。

五尺半的布票,十塊的零錢。一如既往地大方,也不知道他是從哪兒弄來的。

其實她剛剛也想說從書裏看過幾年環境只會越來越寬松,做一些生意說不定還真能賺到錢。

但她沒說。一來不確定書上寫著的環境變化會不會變;二來...是她之前不讓鄺深做的,現在她也確實張不開嘴。

江芝嘆了口氣,躺在床上,翻了個身。

求神不如求已,明天還是去公社看看吧。

—— ——

鄺深走到村口的時候,何良柱正往手上哈熱氣,原地蹦著取暖。

“鄺哥,這邊。”

良柱打著小手電,一路小跑迎過來,立著棉服領子,哆嗦著聲音。

“鄺哥,家裏沒事吧。”

鄺深走之前托他暗裏照顧家裏,良柱白天要裝腿不舒服,而且他老娘在家看著,也不敢多跟鄺家走動。

前兩天江芝生病,他不喜歡江芝,也沒多放心上。可今兒中午才聽見村裏的談資,他鄺哥家裏遭了賊不說,還被賊她男人跟老娘上門欺負了。江芝還被嚇暈了。

良柱嚇得差點沒從床上跳下來,村頭巷尾都在傳這事。他也知道自己疏忽了,先去旁敲柳大夫,聽了半天也就聽懂了兩詞,“受驚”、“發熱”。

受驚先不說,但發熱這事可大可小。前兩年隔壁大隊還有發熱燒壞腦子的。江芝人再不好,可人家裏還是有能管事的爹和三個立起來的哥在那站著。

良柱也不敢瞞鄺深,趁著他姐帶孩子回娘家,騎著他姐的自行車去報了信。

“沒。”鄺深問他,“你怎麽在這。”

“晚上仲哥找我,讓我幫他收點東西。剛好順路,我想著跟你同走一段。”良柱捏了捏凍得發紅的鼻子,打死他都沒想到他鄺哥出來的這麽慢。

要不是知道鄺深明天還上工,他都以為鄺深今晚是不準備走了。

良柱吸了吸鼻子,似聞到了空氣裏飄著的若有若無的飯菜味。

“鄺哥,你有沒有聞見什麽味?”良柱仔細地嗅了嗅,“好像是有人炒的辣椒?這什麽人家啊?深更半夜還吃飯。”

鄺深往外扯草紙的手一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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